本報記者 蔡夢吟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4年12月02日10版)
  周渝穿著昔日遠征軍軍服重返松山戰場遺址。
  遠征軍200師老兵谷克達
  參加過淞滬會戰老兵侯偉功正在講述他的作戰經歷
  在日前於深圳落幕的“歷史嘉年華2014”活動中,穿著抗戰老兵軍服的90後作家周渝,講述了他為撰寫《衛國歲月》尋訪抗戰老兵的故事。這些年,周渝邊尋訪邊記錄,搶救性地積累了大量抗戰老兵口述史的資料,並選取了其中8位具有代表性的老兵故事,結集出版了15萬字的紀實作品《衛國歲月:革命軍抗戰將士尋訪錄》(後簡稱《衛國歲月》)一書。他從動筆到完稿,用了400多天。“首先要閱讀大量書籍、史料作為支撐,才能和老兵對話。不能原封不動地記錄老兵的話。因為時隔70年,他們的記憶有可能出現偏差。
  這是“歷史嘉年華”自2012年舉辦以來,首次出現90後的身影。主辦方、新曆史合作社執行總編輯譚昊表示,作為中國第一個開放性公共歷史活動,“歷史嘉年華”一直期望年輕一代也能參與到對歷史的打撈中。
  90後男孩一頭扎進抗戰史
  1991年出生的貴陽男孩周渝,家裡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房間:一間擺著《仙劍奇俠傳》等各種動漫玩偶。另一間則擺著幾年來尋訪老兵所收集的大量資料。
  很長一段時間,這個自稱“學渣”、玩心很重的男孩,對抗戰的認識停留在教科書里。他不好意思地說:“我對抗戰史的印象源於瓊瑤劇《情深深雨濛濛》。”劇中先後出現了“綏遠抗戰”和“淞滬會戰”,這讓他隱隱覺得“戰爭比我想象的慘烈得多”。
  當時,中央電視臺正在播紀錄片《滇緬公路》。深受感染的周渝跑去問歷史老師抗戰遠征軍的相關知識,可竟然連老師也不清楚這段歷史。失望的周渝開始關註相關史料。他真正開始接觸活生生的抗戰史是在參加工作後——2012年,周渝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文史雜誌社做編輯。當時,雜誌社正在策劃“紀念遠征軍入緬作戰70周年”活動。周渝認識了抗日將領曾元三的兒子曾達敏。曾達敏的講述,讓周渝久久不能平靜。
  作為國民革命軍82師245團團長的曾元三,“松山大戰”是其最為自豪的一戰。“要知道,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,日本人認為自己在亞洲戰場上只有過3次所謂的 ‘玉碎戰’,即密支那戰役、騰衝戰役與松山戰役。”周渝說。
  曾達敏告訴周渝,上世紀60年代的一個夏日傍晚,父親帶著自己和妹妹在院子里乘涼。妹妹見到父親大腿上有一塊深深的凹陷。曾元三告訴女兒,那是自己當初打日本鬼子時留下的。沒想到,女兒不相信地問:“你們也打日本鬼子?”曾達敏也質疑道:“你們國民黨只知道打內戰,哪裡會打日本人!”曾達敏記得,父親當時臉色怔住了,半天沒有說話,然後起身默默離去。
  長大後,曾達敏總想著“等工作不忙了,坐下來聽父親講講往事”。不料,1980年,曾元三老先生突發腦溢血,從此再不能開口說話,併在6年後與世長辭。這成為曾達敏永遠的痛。周渝說:“還有多少抗戰老兵,沒等到有人聆聽歷史,就離開人世?他們和日本鬼子打仗時,也就是我今天的年紀。”
  退休後的曾達敏成為了“關愛抗戰老兵”活動的一名志願者。由他“引路”,周渝開始拜訪抗戰老兵。周渝說:“很多人對90後有標簽化的誤解,覺得我們是遠離歷史、缺乏責任感的一代。”他說,“其實,對任何一個時代的年輕人而言,保家衛國做英雄,都是一件很熱血的事情。我相信同齡人也會被這些抗戰老兵的故事打動的。”
  遠征軍老兵:帶走一本《衛國歲月》和自己一起火化
  每一位老兵,都讓周渝肅然起敬。
  “大多數老兵並不看重慰問金,而特別看重那份遲到的榮譽。”一位名叫譚祖幼的老兵,在病重的時候向周渝提出了一個請求:多要一本《衛國歲月》。一個月後,老人去世。“後來我才知道,他的遺囑是要把它‘一起帶走’。後來,這本書和他的遺體一起被火化”。
  周渝覺得,尋訪老兵也是一種臨終關懷,不要讓他們帶著遺憾離去。
  一次,他去貴州省清鎮市看望一位晚景凄涼的老兵。老人說:“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,我當初的選擇錯了嗎?”當周渝將“抗日英雄民族脊梁,功照日月國人共仰”的錦旗送給了老人時,老人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嗚咽:“我當年的選擇沒有錯……”
  老兵們基本都已年過九旬,如風中殘燭。可他們一說起“打鬼子”的故事,就頓時煥發了神采。
  2012年,周渝曾拜訪過一位參加過“淞滬會戰”的老兵,國民革命軍第7軍24師機槍連少尉排長侯偉功。“在我的想象中,他一定是位老當益壯、精神抖擻的老人。”周渝說。可當真正見到老人,周渝的心還是揪了一下。
  “老人戴著一頂毛線帽,低著頭,佝僂著坐在火爐邊。他雙目已經失明,聽力也很不好,甚至沒有感覺到家裡有人到來。”
  侯偉功一聽說是志願者來探望他,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。邊說邊不斷用手比划著,嘴裡還模擬軍艦與炮火的聲音。侯偉功告訴周渝,在日軍登陸之前,他們部隊所駐守的陣地受到日軍炮火的猛烈攻擊。“第一天,我們的灘頭陣地被日本大炮打開一個五六百米的缺口,日本的登陸部隊就從這個缺口上來,我們趕緊用機關槍阻擊。第二天日軍的坦克、裝甲戰車也放上來了,我們沒有炮兵,死傷太多,打得不行了,只能向後退到一個村莊裡面去……”
  如果不是親耳所聽,周渝很難想象當時的慘烈——退到村莊的侯偉功與戰友們在竹林里挖掘戰壕,用竹子做成墊腳的凳子,就站在那上面繼續射擊日軍。周渝記得侯老講到這裡表情很激動:“戰壕里有手榴彈,我們拿起手榴彈就向他們丟,邊丟邊罵‘炸死你媽的’!”
  周渝知道,侯偉功在“淞滬會戰”期間的經歷,只是那場慘烈大會戰的冰山一角。而“淞滬會戰”又只是八年抗戰中的一頁。
  “關於歷史,90後有話說”
  《衛國歲月》所記錄的8位抗戰將士中,如今已有兩位老人離世。“每一個老人的離開,都意味著一段國家記憶的消失。搶救這段歷史真的就是在和死神搶時間。”周渝說。
  一位參加過“常德會戰”的顧華江老人,周渝原本計划去年秋天去尋訪他。打電話聯繫才知道,老人已經去世了一個月。一位叫羅森甲的老人,在1943年便晉升少將,已經100多歲,在全國都很罕見。可就在周渝準備去見這位將軍時,卻傳來老人離世的噩耗。
  “每一個‘抗日戰爭烈士’,都有自己的名字。”周渝說。有一次,他採訪一位抗戰老兵,老人沒提太多自己的故事,反而對周渝講起了自己在湖北九江抗日前線犧牲的哥哥。老人反覆叮囑道:“你一定要記下他的名字,他叫胡永生,永是永遠的永。”
  也有歷經政治運動的老人,對周渝的造訪心懷警惕。“有位叫谷克達的老兵,接受採訪時一直強調,自己不是自願加入國民黨部隊,而是被抓壯丁入伍的。”老人的女兒卻私下告訴周渝,老人當初其實是志願投軍抗日的學生。周渝安慰老人:“只要是在抗日戰爭中浴血奮戰的,都是民族英雄。”
  周渝覺得,作為90後歷史研究者,自己最大的優勢是客觀、“沒有包袱”。他身邊也不乏對那段歷史感興趣的同齡人。今年10月底,他還和另一位90後一起重走了遠征軍之路。
  “歷史嘉年華2014”活動期間,周渝在“關於歷史,90後有話說”環節進行了主題發言。臺下有許多90後,其中有白領、大學生,甚至還有中學生。有一位中學生告訴周渝,自己也想利用寒假時間,跟著他一起尋訪老兵。
  “別以為90後對那段歷史不感興趣”。譚昊說,“其實許多年輕人的熱情很高,站位也較為客觀。”他說,“他們認為,相較於教科書,口述史更加鮮活,激蕩人心。這也會激勵他們在挖掘歷史的路上越走越遠。”  (原標題:90後新書《衛國歲月》搶救抗戰口述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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